近日，电视剧《繁花》热播。电视剧以主人公阿宝的蜕变为主线，向我们展现了 90 年代的上海故事。

在剧中，阿宝在 1987 年意外感染甲肝；而在真实的历史里，1988 年，一场大规模的甲肝疫情也同样在上海暴发。

图源：《繁花》

这一年，上海甲肝疫情下，全市 5.5 万张床位迅速爆满，瑞金、中山、仁济、华山等医院的载荷量全部突破上限。

截止 5 月 13 日，这场暴发疫情共计有 310746 人发病，死亡 31 人，1988 全年累积病例 352048 人，年发病率达到 2803.0/10 万（近 3%）。

而这一切，都只源于一种贝壳类食物：毛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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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美食中的隐患

毛蚶，又名「毛蛤」「毛蛤蜊」，是一类生长在河口和海湾泥沙中的贝类。秋季上市，初冬时节食用最佳，鲜嫩多汁、肉质饱满，一口下去还能有「爆浆感」。

图源：bilibili 视频截图

江浙一带的百姓在食用毛蚶时追求「鲜美」：只用开水把毛蚶泡一下，等一张口马上取出，随后在半生不熟的毛蚶肉上加上调料后直接食用。

1987 年 9 月，上海启东意外发现了一个蕴藏量 5 万吨以上的巨型野生「毛蚶矿」。巨量启东毛蚶涌入市场，价格迅速跌至 2 毛钱一斤。

在缺衣少食、买粮食都要用粮票的日子，毛蚶作为一种不需要粮票就能购买的食物，颇受到热捧。据估计，上海有 230 万人都食用了启东毛蚶，约占总人口的六分之一。

而正是这一年冬天，上海市痢疾发病率同步增高。这个特殊的现象引起了时任上海副市长的谢丽娟的警觉：痢疾作为一种食源性传染病，本应发生在夏季。如今正值寒月，上海又没有发生洪涝灾害，为什么会突发痢疾流行？

谢丽娟决定叫上彼时担任上海市卫生局局长王道民一起下到一线了解情况，发现不少痢疾患者都在发病前进食过毛蚶。

曾有实验表明，毛蚶可浓缩甲肝病毒 29~100 倍，甲肝病毒可在毛蚶体内存活 3 个月之久。而菌痢的潜伏期很短，通常在 24 小时内即发病，甲肝的潜伏期则是 2～6 周。五年前，上海的一次菌痢流行后，便出现过 4 万人的甲肝疫情。

图源：《解放日报》

谢、王二人作出预判：将毛蚶送检，检测其是否携带有甲肝病毒，同时要求沪上所有医院腾出床位准备战斗。只不过，未雨绸缪却收效甚微。

甲肝风暴

如同其他所有大型传染病那样，临床一线的医师最早披上了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片沉重乌云。

1988 年 1 月 5 日，有医师向媒体反映，诊治的因毛蚶所致「食物中毒」的病人数量不断增多。随后，徐汇、静安、普陀、卢湾等多个区卫生局均报告了异常增加的甲肝病例。

1 月 19 日，上海突发不明原因发热、呕吐、厌食、乏力和黄疸的病例骤增，传报病例数由 18 日的 33 例急增至 134 例，累计 633 例。

也正是这一天起，上海甲型肝炎全面爆发。

自 19 日起，全上海市甲肝的确诊病例急剧上升，有 16 天的日新增病例超过 1 万，2 月 1 日更是达到了日新增近 2 万例。

图源：原上海市卫生防疫站

由于疫情爆发突然、来势迅猛，甲肝的流行在上海造成了极大的恐慌。绝大多数病人都要求立即住院，5.5 万张床位迅速爆满，更多的病人甚至自带被褥和折叠床，住在走廊、大厅甚至洗手间里。

华山医院肝病病区走廊上，站满了病人

图源：复旦档案馆

此外，由于缺乏对甲肝预防和治疗的相关知识，很多民众误以为某些药物可以预防或治疗甲肝。于是，上海市场出现多次药物的抢购风潮并脱销。

图源：1988 年 3 月《新民晚报》

上海市药材公司供应各类用于防御肝炎的药材已达一百七十多万吨，然而其中许多药材 3 天就用完了，部分草药的用量相当于 1987 年全年的供应量。

更不乏有发国难财的商人更是趁机大捞一笔，当时一包才一角左右的板蓝根，因为宣传有「防甲肝、治感冒」的功能，竟需要用一包十来元的进口烟来交换。

图源：《繁花》

当机立断

所幸，在上世纪末的这场疾病大流行中，上海市卫生部门的反应十分迅速。

1988 年 1 月 3 日，在谢丽娟和王道民发现了毛蚶作为可能的传染源后，当晚，上海市政府就迅速发布了全市暂停毛蚶销售的命令。

从 1 月 3 日到 1 月 19 日的半个月里，尽管仅报道 633 例甲肝病例，但上海市政府要求全市所有医疗单位进行甲肝监测。

图源：1988 年小年夜《解放日报》头版报道

随即，各级医院尽一切可能增加床位，企业仓库、学校宿舍、旅馆、新建或正在改建的住宅等改为临时隔离病房。经过动员，全市隔离收治点增加至 1254 个，床位数增加了 11.8 万张。

副市长谢丽娟后来回忆，为了安抚病人的情绪，没有甲肝特效药，就把各类药全放在一大锅里煮，到吃药的时候每个人分一碗。

「说实话，每个人喝的这碗药里到底有多少药物的剂量，我们并不知道，但如果不给病人吃药，他会认为没有特效药，而悲观失望。」

除了床位，防护用品的生产、宣传工作，也都在加班加点的进行。仅以消毒液为例，上海金鹿化工厂过氧乙酸日产量最高记录为 20 多吨，一天相当于平常时期 2 年的产量。

抓紧救治的同时，卫生部门也不忘对于疾病的源头的确认。

一项对 3200 余名患者的研究发现：92.4% 的病人的谷丙转氨酶（ALT）值超过 1000U/L，发病一周内粪便中甲肝病毒抗原检出率为 68%。另一项病例对照研究则显示，食用毛蚶后感染甲肝的风险是没有食用毛蚶的人的 23 倍。

同时，上海医科大学徐志一、胡善联等人通过最新的 ELISA 和 cDNA 分子杂交方法，证实了启东海域毛蚶体内存在甲肝病毒。

谢丽娟立即向时任上海市市长江泽民汇报，江泽民同意了她的看法，当机立断要求全市彻查毛蚶销售，并把市场上所有的毛蚶作为垃圾填埋处理。

寒冬过后

1988 年除夕，为了稳定上海以及全国人民的情绪，缓解「瘟疫」对上海的影响， 84 岁高龄的邓小平还坚持选择来沪过年，「上海闹毛蚶病我们更要去，我要和上海人民共同过春节，毛蚶病有什么了不起啊！」

1988 年除夕夜，邓小平在上海与文艺工作者亲切握手。（图源：崔益军 摄）

随着传播途径的切断，甲肝的日发病人数逐渐趋于平稳。3 月底，甲肝入院病人逐步减少，疫情基本得到控制。

根据流行病学估计，甲肝病毒的感染者人数是发病患者人数的 4 倍，这意味着当时上海有 150 万人感染了甲肝病毒，无疑是中国、乃至世界史上一次罕见的特定食物相关性甲肝暴发流行。

事件之后，上海建设了新的卫生预防体制、修建了新的城市排污设施，还开展食品卫生联席会议、推广注射甲肝疫苗、宣传饭前便后洗手等。也推进了我国《传染病防治法》的立法工作。

1988 年，华山医院特设「毛蚶门诊」，检查患者是否黄疸。（图源：复旦档案馆）

监测数据显示，到了 2017 年，全市甲型肝炎年发病率从 1990 年的 26. 07/10 万下降至 2017 年的 1.16 /10 万，下降了 95. 55%。

寒冬过后，一切都终于恢复如初。只是那天以后，上海人的餐桌上，已经 30 多年没出现过毛蚶了。（监制：carollero、gyouza）

题图来源：电视剧《繁花》

参考资料：

[1].《上海地方志》

[2].《上海卫生志》

[3].《上海防疫史鉴》

[4].李燕婷：上海市甲型和乙型病毒性肝炎防治工作回顾 等

[5].俞顺章.甲型肝炎流行促进了“大卫生”的诞生[J].上海预防医学,2017,29(01):1-3..

[6].王刚,李芳菲.1988年上海成功应对甲肝疫情的措施与经验[J].上海党史与党建,2020(04):34-39.

[7]. 复旦档案馆：《薪火相传 驱魔战疫①| 上海甲肝大暴发中的上医人身影》

[8]. 新民晚报：《“我要和上海人民共同过春节”》

[9].卫生部门和广大市民请注意 毛蚶可能携带甲型肝炎病毒[N].解放日报，1988-01-18.

[10].卫生部公布上海甲肝疫情累计发病29万例死亡11例疫情已经控制 江浙采取防范措施甲肝没有形成流行局面[N].人民日报，1988-03-22.

[11].彭瑞高.邓小平在上海过年[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4：89—90.

[12].上海防疫站科学检测表明启东毛蚶带甲肝病毒[N].人民日报，1988-03-07.

[13].趁机倒卖板蓝根 上海处罚黑心人[N].人民日报，1988-03-02.

[14].首都肝病防治专家座谈论证甲型肝炎易治好防不要怕 买板蓝根不如买肥皂洗手[N].人民日报，1988-02-29.

[15].改一改不文明习俗[N].人民日报，1988-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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